【决战完胜 走向小康】赵家洼
—— 一个村庄的消失与重生(节选)
【决战完胜 走向小康】赵家洼
—— 一个村庄的消失与重生(节选)
过去的赵家洼。
重生的赵家洼。
6·21的赵家洼
盼雨
2017年6月21日,赵家洼村史上一个特殊的日子。还应该讲,是整部赵家洼村史的一个高潮部分。
这一天,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山西,下午4点多,习近平总书记一行踏进这个不足百年历史的小村庄。在这里,他待了将近80分钟。
村里人,包括工作队的陈福庆,开始并没有感到这一天会与其他庸常日子有什么不同,忙忙碌碌,操心的事多。这一天,要操心的事一点也没少。
一大早,陈福庆见刘福有到井边去担水,跑上去要给他担,但刘福有怎么也不让,两个人相持了一会儿,陈福庆只能放弃。
两人说起今年这天气。地里的庄稼“捉了苗”(出苗),出苗情况还不错,该间苗了,正是要一场雨的时候,偏偏老天爷扎住口袋一滴雨都不肯下。早晨,天气比平时要冷一些,老刘担一桶水,眯眼看天,说:这天气,看不看,没雨。
紧接着曹六仁曹大叔也出门了,要到玉米地里间苗。抬头看看天,还是个不下雨。旧历五月,庄稼最需要雨,可它就是下不来。曹大叔叹了口气就下地去了。
虽说有各种各样的扶贫政策落实到户,落实到人,但村里人日常生计还需要靠种地。早春时节,陈福庆落实春耕备耕情况,全村还有12户还按老规矩按部就班耕田下种,开始一年劳作。在村的6户面积不等:刘福有15.45亩,张秀清7.57亩,王三女7.94亩,曹六仁12.67亩,杨玉才18.94亩,李虎仁和回村种地的兄弟李云虎3.77亩。不在村的:马贵明5.65亩,田贵林8亩,张二全15亩,赵亮香3.5亩,马忠贤老人也回村种地,但地是女儿的。另外一家在村包别人地种,户籍不在赵家洼。就这12户,全村共计种植面积98.49亩。
天旱,旱的不独是贫困户,旱的是全村人。
如果再过一月不下雨,今年的庄稼就要歉收了。刘福有说,如果再不下雨,就只能是个祈雨了。祈雨这个事情,陈福庆没见过,但听说过。赵家洼素来是“养穷汉”地方,这一带过去山林密布,除了天气寒凉之外,降雨倒不见得少,保德、兴县临近陕北的地方有祈雨风俗,赵家洼的人都知道,但也就是随口一说。
可是今年确实是旱。
陈福庆究竟是农家子弟,几乎是出于本能,每年春天,他会不由自主关心地里的墒情,下一场雨,卧一场雪,眉头也不由舒展,心情格外好。天旱,霜冻,冰雹,即便坐在办公室里,会不由自主望一眼家乡所在,如坐针毡。土地给人太多的东西,虽然不在土里刨实,但土地上的悲喜是植在血脉里的,由不得人。
两件事
久不下雨,陈福庆着急。但眼前两件事,他得马上办好。
一件,扶贫蛋鸡的问题。
早在4月份,岢岚县人大给留村的贫困户每户发放15只蛋鸡,都是县人大统一从鸡场购进的产蛋鸡,发放当天就可以下蛋,15只鸡每天可以产蛋7到8只。发扶贫蛋鸡的目的,是考虑到村里留守的都是老人,一来,可以自己留一部分,增加营养,二来呢,攒到一定程度,再到集镇上去卖,怎么也够平常下油盐酱醋“嚼裹”(支出)。
本来呢,鸡的品种还好,都是一水的红翎母鸡,实际上也是本地土鸡品种,但发放到贫困户家里,问题就来了。一是丢蛋,不好好往鸡舍落蛋,草地里一颗,土窝里一颗,哪里舒服它往哪里走;二是丢鸡,王大娘前天丢了一只,昨天又丢了一只,乡防疫站人来打鸡瘟疫苗,当下又给打死一只,15只鸡,只剩下12只,把个王大娘心疼的。刘大叔家的呢,中午吃饭的时候,那只最大的鸡还一步一摇过来向刘大叔讨食吃,吃罢饭,转眼就不见了。三呢,就是鸡病,刚捉回家,下蛋下得好好的,过了一个月,说不下就不下了,十几只鸡,一天丢一两颗,还“不住气”(不间歇)个喂食,长此以往,如何得了?
总之,蛋鸡们来到赵家洼,不安生就是了。
因为这个鸡的事情,陈福庆回城里办事,专门请教过曾一起工作过的畜牧员,人家说鸡到了一个生疏环境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才可以正常下蛋,现在还处于适应期,不要着急。
接下来,是王大娘的情况,实在让陈福庆放不下心。
王大娘丢鸡还是其次,王大娘的情况太特殊了。
新任人大常委会主任贾玉春刚一上任,就带着县人大同志来定点帮扶的赵家洼村,自己一口气定点帮扶王大娘、赵成仁、赵拴仁、曹六仁四位贫困户,成仁、拴仁两个是老年单身,缺乏劳动力致贫,曹六仁三个孩子上学因学致贫。
王大娘就特殊多了,老而无依,又患有风湿性心脏病、高血压,药不离身。2016年由合作医疗报销2083元,临时救助200元,乡政府救助1000元,常有药硝苯巴平缓释片。治疗问题暂时缓解,但还要“务育”(养育、扶养)两个残障孙子,还要种植10多亩土地。
2017年开始,工作队的一个共识,要彻底帮助王大娘解决问题。
此前,陈福庆已经“承包”了老太太的担水问题,余下尚有几项需要解决。
首先是种地。一个68岁的老太太,还种着9亩多地,田力劳作已经勉为其难,耕种锄耧收获,过去都得靠她自己。还有种子、化肥、雇人这一系列支出,收种9亩地,真够老太太忙乱的。
牛工,贾主任大包大揽,说自己出。刘福有喂有两头耕牛,贾主任跟老刘商量,由自己掏腰包,一年1500元,为王三女把耕地的问题解决,然后是种植、管理、收获,那就是几个工作队员的事情了。
然后就是两个残障孙子。
在讨论的时候,发生过一件事,这件事发生之后,大家觉得更应该把两个孙子安置好。
王大娘把李虎仁狠狠骂了一通。
6月初,贾玉春通过民政部门联系,为两个孩子联系好忻州市特殊教育学校。陈福庆去做王大娘的工作,王大娘就是动用一辈子积攒起来的经验,绝对想不到,国家还专门有为两个孙子办的这种学校,先是吃惊,再是不舍。两个孩子其实就是自己养大的,推干就湿,佝劳苦辛,一直养到十岁出头,没离开过自己一步。两个孩子离开自己怎么生活?她想象不来。两个孩子离开赵家洼,远天远地跑到忻州,多长时间才能见一面?想来想去,犹豫再四。
送两个孩子的事,在村的几户人家都知道了,大家都劝王大娘让孩子受点教育,掌握一定谋生本领,这是为孩子的将来着想啊。
谁知道,李虎仁说了一句话:怎么解决?再简单不过了——要是我有这么两个娃,就把他们带到火车站,推上火车由火车拉他们到哪里去哇!
李虎仁的话让大家都吃了一惊,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就是那么个不会说话的人,也不跟他计较,但这话无疑戳到王大娘的心窝子上了,她顿时勃然大怒,气得,扯葫芦带瓢,风搅雪,雷夹雨,把个李虎仁咒得无地自容,落荒而逃回到大赵家洼的土窑里,唉声叹气怪自己说错了话。
也是这次冲突,王大娘决定送孩子到忻州去。也是啊!将来自己老了,走不动了,带两个娃娃,就是讨吃要饭又能走多远?
放心不下
2017年的6月5日,王三女的两个孙子,曹永丽、曹永兴,一个13岁、一个12岁,被送到忻州市特殊教育学校。要说,这事慎重,慢说是王三女一辈子没出过远门,即便她行动便利,一个农妇只身带两个孩子坐车走一百多公里到陌生的他乡城市,工作队实在不放心,定点帮扶的贾玉春更是不放心。
人大出车,人大出人,走的那一天,是贾玉春,还有县人大办公室主任杨志明陪同王三女把两个孙子送到学校去。来回走了一天。
陈福庆太知道王大娘心里的纠结了。正好在城里有事,几天没回工作站,6月8日一回村,第一个看的就是王大娘。王大娘的精神状态还好,孩子虽然送到学校,吃住“公家”都管起来,还有人照顾,放心是放心,但老太太的表情还显疲惫,还有些戚然。
王大娘说:咱亲眼见,谁谁校长谁谁主任对这件事情很重视,人家关心,咱也放心。可是……可是啊,身边一下子空了,院子里听不见孩子们的叫唤声音,真还有些难活(不好受)。
是啊,王三女真是一个苦命人,两个顶梁柱十年之间走了一对,穷家连个残障儿媳妇都留不住,现在,两个孩子又送到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,身边的亲人,接二连三以不同的方式离开自己,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守着破败孤院,心里怎么好受得了?
从那一天起,每天早晨,他一起床的第一件事,就是看王大娘家的烟囱冒没冒烟。冒烟,说明王大娘起来了,如果没有呢,他就着急,要在大门上喊两声,等王大娘答应一声,他才放下心来。
第一书记陈福庆操得不是一道道心。日理十几机,机机都上心。关心完旱情,看完王大娘,问候了刘大叔,才回工作队驻地收拾屋子,做饭填饱肚子。然后,又组织工作队的成员给王大娘玉米地里间苗,再给曹大叔家里清扫了一下院子。
然后,习近平总书记一行踏着乡间道来到赵家洼。
习近平总书记来到赵家洼
习近平总书记来赵家洼,入田间,问苦寒,先后探访王三女、刘福有、曹六仁三户贫困户。
在王三女家,问清王三女年龄,习近平总书记说:那你是我姐姐。
习近平总书记一句话,暖的不是王大娘一个人的心。
陈福庆在《民情日志》中如此记述这一天:
“下午两点多,接到通知,要求待在站内,有人说习近平总书记来了。我一惊,怎么没人说啊。
到了四点,听见有人喊:快点,习近平总书记到咱们工作站来啦!
我赶紧跑出去,只见习近平总书记正从石阶上往上走。习近平总书记一一和我们握手,说,辛苦了!我赶紧应答,不辛苦。大家忙把习近平总书记让回屋子里。习近平总书记详细看了屋子里的摆设,最后与我们亲切交谈,询问我们工作中有什么困难。贾玉春赶紧答应:现在党的政策好,只要我们落实好政策,就一定能帮乡亲们摆脱贫困。
然后又听习近平总书记讲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,深感责任重大。”
习近平总书记来赵家洼考察的新闻报道轮番播放,远在他乡的赵家洼乡亲都给陈福庆打电话,说为什么不早早告诉他们?而在岢岚县,习近平总书记视察赵家洼和宋家沟,新闻一遍一遍播放,阖县的人对每一个细节都熟稔于胸。
陈福庆的《民情日志》如是记述在外赵家洼村党员的反应:
“杨旺才,57岁,1989年11月入党。现居鄂尔多斯东胜区二女儿家,阳光新城B区。他从央视、微信已经知道习近平总书记来村情况。
马飞:34岁,2014年12月入党。现住东胜区,在一家旅游公司打工。给他介绍习近平总书记来村慰问情况和本人在外生活状况。他从父亲那里已知悉习近平总书记来村情况。当天央视新闻、山西新闻看了好几遍。
刘永兵:46岁,1997年11月入党。现居巴盟(临河区),打工。给他介绍习近平总书记来村慰问情况和本人在外生活情况。从央视新闻已看到,那几天本来打算回村,没有回来,感觉有点可惜。
赵慧:女,30岁,2010年6月入党。现居太原许西村,租房居住。介绍习近平总书记来村慰问情况和本人在外生活情况。她已从微信群得知,感觉挺光荣的。”
还有,远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的马飞,也就是马贵明的大儿子,算是赵家洼年轻一茬人里最成功的一位,大学毕业,怀揣梦想远走他乡创业打拼。这一日上班回来,突然看到《新闻联播》中播放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山西的消息,他顿时呆住了。那个贫穷的小山村,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故乡如此隆重如此浩大出现在面前。
刘爷爷、曹伯伯、王奶奶,一张张熟悉的面孔,跟习近平总书记在那里拉家常,黄土地绵延,禾苗在生长,还有那些收藏自己童年记忆的泥街陋巷。镜头闪过,这位来自山西岢岚县赵家洼村的小伙子,在鄂尔多斯高原城市的灯火里,仿佛瞬间回到故乡,他含着眼泪眼珠不错盯着电视一屏幕,生怕漏掉图像。
在此之前,马飞,还有他两个弟弟,还有在赵家洼出生,在赵家洼一起长大的那一群年轻人,共20几位,他们建有一个微信群。但是,平常大家各忙各的,群里消息寥落,冷冷清清。6月21日之后,微信群像炉膛里扔进一捧柴禾,添进煤,加进炭,嘭的点燃了,呼朋引伴,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,仿佛回到少年做梦的年代。
大家都感到温暖与荣光。
6月21日这一天的经历,将在赵家洼人的嘴里念叨好长一段时间。陈福庆也一样,电视里播出过他陪习近平总书记前往贫困户家里的镜头,走在街上,会被许多人认出来。一段时间,他都感到很不好意思。
他的压力其实不小。
守望
牵念
仔细整理与赵家洼和赵家洼村民两年的交往,就像读一篇大文章,起承转合,有过渡,有高潮。陈福庆知道,眼前的日子还远没有结束。村子消失了,村子这棵大树正在别的地方落地生根,舒枝展叶,长成什么样子,也只能停留在展望与想象里。
少说,多做,能给大家多做哪怕一点点事,老乡们就会少遇些难处,少一些牵念。但牵念还是不少。
两年多来,他当然最关心王大娘、刘福有这样上了年纪的贫困户,但绝不能说,他对村民有亲有疏,只有操心多与操心少的区别罢了,王大娘、刘福有、曹大叔,包括贾高枝、李虎仁、田贵存、邸建华等等,这17户贫困户生活细节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他内心搅起波澜,着急上火,跑前跑后想办法。
倒是老村党支书马忠贤理解他。做过28年的老村党支书,在村里声望最高,也明理。他对陈福庆讲,手心手背都是肉,你能说疼哪个?就像家里的家长,谁过得不行,娘老子肯定得先考虑过得最不行的那个。
要说让陈福庆常常放不下心的,正是80岁的老党员马忠贤。
马忠贤大儿子马贵明担任赵家洼村党支部书记,是乡政府工作人员。但老马的负担很重,三个儿子,每一个儿子都得“给寻一个住处”,他现在跟二儿子住在广惠园小区里,大儿子在鄂尔多斯市务工,三儿子则在县城开饭店,租房子住。
也恰恰因为马贵明领一份财政工资,2015年精准识别,马忠贤的贫困户被取消,随之取消的还有低保等一系列政策兜底补助,一年只领着1200元“老干部补贴”,另外还有每月118元的养老补助。一年的收入还不足3000元。本来,整村搬迁的时候,老人在阳坪村有一个搬迁指标,但老人“硬气”,做了一辈子干部,不想占那个便宜,再说,离子女远,万一有个病病痛痛也没法照顾。
老人65岁老伴去世,一直一个人过。两个儿子都到了外头,年过八旬,一个人在村里住着不方便,搬到岚漪河右岸的石家会跟女儿女婿住。
老人倒也豁达,他有老年性支气管炎,一年最大的开销就吃药。老人讲:虽然收入就2000元出头,但放开吃你80多岁又能吃多少?
他还是挂念两个儿子。大儿子三个儿,都需要有个“窝窝住”,到现在还没有着落。所以,自己不能进城给儿子添这个麻烦。二儿子马存明,他本来就个贫困户,更不能给他添麻烦。
二儿子马存明,2006年离村进城,为的是孩子们的前程。
马存明的情况陈福庆了解,是17户贫困户中因病致贫的一户。
马存明,1965年生,一儿一女。2006年出迁之前,自己种着40多亩地,大多是坡梁地,只有4亩平川地。种地不来钱,每年想着明年把今年的“饥荒”(外债)还上,结果一年下来,还是“塌下窟窿”(欠债),能保障全家肚皮不饿,能给两个孩子攒一些学杂费。还养过90多只羊,养了五六年,没技术、没经验,每年出栏的不多,“养不过别人。”
2006年,马存明40周岁,年过不惑,算一笔账:再也不能在沟里待下去了,得挪窝另谋出路。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,老待在沟里,挣不下钱不说,儿子将来娶媳妇都成问题。于是把羊群卖掉,每只作价180元。客观因素是,这一年一双儿女要进城读书,得进城给孩子们做饭去。
40出头,正是干活好时候,进城之后,赁房居住,自己外出打工,到处跟着工程跑,刚开始一天才能挣45元钱。2012年左右,终于攒了一些钱,花12万元在县城买了一进院子,共3间房。谁想到,前脚买房,后脚媳妇就查出卵巢癌,雪上加霜,前前后后治病就花进11万多元。媳妇病刚刚稳定,事情接着就来。儿子领回媳妇,夫妻两个也不容易,在太原打工认识,女方是静乐姑娘。这就给儿子张罗娶媳妇,彩礼花下八万八,买衣服又花了3万多。买房、治病、给儿子媳妇,三个12万,把自己的积蓄全部花光不说,还欠了一屁股债。
马存明年纪不大,但压力大。父子俩这两年外出务工,在陕西府谷县一家镁厂打工,父亲看机器,一个月3000多元,儿子开铲车,一个月5000多元。但干了两年零四个月,工厂体检,检查出马存明有皮肤病,厂方说是怕传染给别人,马上就解除了他的劳动合同。现在只能回到岢岚县四处打工。妻子,则一边养病,一边在外头寻一份保洁工作,一月工资1000元多一点。
也正因为如此,老父亲格外牵挂这个老儿子,他对陈福庆讲:你说说,一个打工受苦的人,能挣下几个?这么一通下来,连简单的生活都维持不了。后来是从信用社贷款,又向亲戚朋友们周借些钱。儿媳妇得病那时候,没有精准扶贫,治病花了11万元,大病统筹报了3万元。现在好了,成贫困户了,可是病也好得差不多了——这个老二啊,老是不赶趟。
老二是这个样子,老大又是那个样子,老人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。老人这种“硬气”劲儿从哪里来的?他自己清楚,一半是自己当了26年村党支书,不愿意给“公家”添麻烦,不愿意给儿女增负担;一半是原因还在老祖宗血脉那里——保德人啊,老倔,认准一条,八头牛都休想拉回来。
拜访
老人到八十多岁,保德口音都一点没改。
陈福庆拜访马忠贤,一来,老人是村里的老党员,德高望重,老人家从20世纪50年代就参与村集体管理,一直到“分开地”才卸任,村里好多事情的根根由由他最清楚,做第一书记,好多事情需要虚心请教。二来,老人现在的生活让他放心不下,吃、穿“两不愁”倒没问题,儿女们供着,不必担心,担心的是“三保障”,老年病缠身,一天离不开药;女儿家只有两间东房和三间南方,正房还没盖起来,女婿家也是日月紧巴,他在石家会村“问”(找)了一间废窑洞,龇牙咧嘴,人见人担心。而且石家会村地处地质灾害频发区,窑上面的山体不稳,房大牛大的石头狼伏虎蹲,摇摇欲坠的样子。
但是老人说,他住在这里就好。进赵家洼,要经过石家会村怀前的干线公路,出赵家洼回城,不用说也会经过石家会村怀前的干线公路。老人每天在女儿家吃过饭,上下午会出来散步,在公路上走,隔河望一眼赵家洼方向,岚漪河水流过亿万斯年,鸟儿飞掠过去,一群一股从那头飞过来,又飞过去,风景还是过去的风景,只是自己已然老迈。再向公路两边看,每天都可以碰到村里人,一大早回村,傍晚就出村,都可以站下来拉拉话,说天气,说收成,说庄禾的长势。
陈福庆和马贵明两个为老人的房子问题跑了好多地方,希望能就近给老人解决一下。老人不愿意离开,也只能就近解决,而且就近解决也最现实。老人愿意这样。
入秋,事情决算有了眉目,老人可以从坡上的土窑洞搬到川底的石窑里。石家会村属于插花搬迁村,搬迁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地质灾害治理,村里好多房子搬迁之后就空了下来,经过乡政府协调,给老人在村里找了两间阔大的石碹窑洞。陈福庆不放心,再找住建部门鉴定,安全等级为一级。这下子,居住问题总算解决了。
陈福庆来看老人,老人抽烟,他还特意在口袋里装了盒烟。老人却不跟他说房子的事,说着说着,话题就到赵家洼村里。
他说起赵家洼后山背树林里的蘑菇。老人说,今天碰见秀清家回村里“扳”(采)蘑菇了。
老人说:不要小看咱赵家洼那小村村,手脚勤快些,哪里都是钱。那时候,一过清明节,沟里面一沟一沟的桃杏树,有红是白,红的一条沟,白的一条沟,开得那叫好看。这都是“生产队那会儿”栽下的苗木,有松,有杨柳树,有桃杏树,还有野山桃野山杏。那些年采摘,采个十天半月,光是杏桃核就可以卖2000多元,还有药材、松蘑。去年不行,雨少,雨一多,蘑菇长得好,进山一天能“扳”出十来斤湿蘑。今年这雨水好,一夏一秋,树林子里到处都是松蘑,弄好了,一个月晒十来斤干蘑问题不大。一斤松蘑现在多少钱?300多元,好一些的400多元,十来斤那是多少钱?一年下来,就是“扳蘑菇”、采药、卖桃杏核也轻轻松松弄个万数块——现在村子里的人都进城了,不看这点点钱——但就是村里有人的时候,人们也不大进山里头采这些东西——都是老家伙,你就是打下、采下,也拿不回来。
那山里头宝贝很多哩!过去,国家给上种子,给上树苗,万数亩树林栽起来,怎么说丢就丢了?
老人像一个掌握着村庄秘密的总会计师,会一宗一宗数给陈福庆听。
老人说:过去是路不好走,现在直趟趟的柏油路,进村出村都容易,其实村里还是大有文章可做的。
老人抽着烟,村庄的过往像画片在淡蓝色的烟雾中一一浮现。
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情感,陈福庆觉得,他怕是此生也无法理解眼前这位老人对村庄的那份情谊,那份留恋。这样一位老共产党员,最后愿意做一个守望村庄的人,每一次跟老人说话,会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震撼的力量,这种力量感染着他,也鼓舞着他。
90多年前,赵家洼老一辈人拖家带口就这眼前这条官道来,然后进入村庄。90多年后,最后一茬人离开村庄,也是从眼前这条干线公路走过。
来来去去,这就是历史。
这不会是一个村落叙述的结尾,或许是另外一个漫长叙述的开端。
鲁顺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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